[粮食得一塌糊涂的]冰雕

当初写给朋友的文,也是写给冰河的,现在看来结尾还是太弱啊!

冰 雕 

“来了来了,请等一下。……你好菲莉娅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真高兴你能来。”

“谢谢你谢廖沙,不过好像是我来的早了些。”

“啊!对不起,这里太乱了,我还没整理好,好久没人来这里了……”

“没关系谢廖沙,看来是我麻烦你了。”

“啊,那个,我,没关系的,只要菲莉娅小姐你愿意,我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那么……我可以进去了吗?”

腼腆的褐发的小伙子终于想起让开身,他不好意思得挠挠头,傻傻地笑。这高贵美丽的金发小姐让他期待而窘迫,他知道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但是他不确定能够做好。

“这里可真大,比我想象的大多了。”

“是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像您这么想,不过我爷爷总是说这比起广阔的东西伯里亚海来说并不算什么。”

金发的小姐礼貌地笑了笑,这并不是个好笑话。谢廖沙只好再挠挠头,突然想起还没有开灯,虽然是晴朗白天,不过对着空旷的大屋来说仍旧显得光线不足。卤莽的男孩急忙冲向屋角落的电闸,又笨手笨脚地被地上横七竖八的布条绊了个趔趄,菲莉娅这回真的咯咯咯地笑起来,已经靠到墙角的谢廖沙转过来在嘿嘿的傻笑中手足无措地拉下了电闸——“啪”!

一瞬间,两个孩子同时用手遮住了眼,璀璨的光辉充满了整个空间,连空气中的嘈杂也被压得无声无息。

有那么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已经适应了光线的菲莉娅放下手臂,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曾无数次地想象过今天的这一时刻,但是,眼前的一切仍旧超出了她的意料。

“怎么样?很棒吧!就像~就像钻石一样。”谢廖沙走到屋子的中间,那些在灯下熠熠发光的雕塑将这里照得如同极地的白昼。他张开双臂抬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做了个呼吸,“请您跟我做一下这个动作,我爷爷说这是开始我们的参观之前的必要仪式,他还说这样可以忘掉所有的烦恼。”他沐浴在那样的光辉中,有一瞬间,菲莉娅以为自己看到了拉斐尔笔下的天使。

高贵的小姐放下自己的矜持,跟随着这个满脸雀斑的乡下小伙优雅地舒展双臂,精致的小手包从手腕滑到了肩膀,发出轻轻地响声。菲莉娅闭上眼睛,做着深呼吸,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她感到阳光的温暖。

他们终于,开始了他们的旅程。

“要从这里开始看,”谢廖沙拉着姑娘的手走到屋子的最左边,“她是娜塔莎,应该是他最早期的作品。”

菲莉娅凝视眼前一人多高的雕像:优雅的妇人似乎席地坐在草坪上,长长的裙裾半盖着赤裸的脚背,左手撑地面,右臂弯里怀着一大捧怒放的玫瑰,长发无风而动,有一大半遮住了脸庞,让人看不清女人的表情,脖子里的十字架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在胸前轻轻地荡起。

“她可真美。”

“是啊,他有一系列的‘娜塔莎’,这是最大的一座。那里,就是那里还有座很小的,也是‘娜塔莎’。听说是他最最早做的。”

菲莉娅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个小娜塔莎不过成人一个巴掌的大小,张开着双臂似乎在欢迎某人的归来,衣饰不是很清楚,眉眼却异常清晰——看得出是极其用心,甚至还能在那精致的五官中看到他的影子。

两个塑像一大一小,神色状态都不尽相同,连手法的熟捻程度都区别明显——小的那座虽然仔细,但是看得出技法还有些幼稚——但她们同时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神采熠熠。

“这真的是冰做的吗?”菲莉娅忍不住用手指去碰触,他的那些放在各种展览馆博物馆的作品从不让人碰,有人说他是骗子,在常温下却丝毫没有挥发的水汽出现而且居然不用低温保存就可以永久存在——这怎么可能是冰雕?

“当然是真的!我爷爷说了,这是用西伯利亚的万年寒冰做的,本身就是物理上的奇迹。也只有他可以做出来。你看它们的光泽真比水晶钻石还要美丽,这世界上哪有这么漂亮的人造玻璃也没有这么大这么多的水晶钻石。只有他,只有他能凿开那些冰!……”

“呵呵,我知道。请原谅,我并不是要怀疑他的诚心,我只是太过惊讶了。”菲莉娅微笑地看着眼前因为过于激动而涨红脸的小伙子,“他总是这样令人惊奇,尤其是我亲眼看到了这些作品后,所以请你原谅我的失言。”

“啊啊,没关系,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太过激动了,要知道总是有人怀疑他的真实性。”

“所有伟大的人都要经历被怀疑的过程,因为他们总是超越了常人的所在,不过,能被怀疑和争议,不也正说明了他在被接纳和理解,不是吗?”

“恩,是啊~~~”谢廖沙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他们的学识、教养和生活的世界是如此不同,以至于他怀疑他们现在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场无可琢磨的梦境。

他们在梦境一般的光芒中继续前行。

“这又是一个系列:艾尔扎克系列。”

不同于柔美的娜塔莎,现在在两人面前的这座“艾尔扎克”散发着青春的刚阳之气,但是他的动作模糊,似乎正在捶打着一面厚实的墙壁。

“艾尔扎克也有很多座,不过很奇怪似乎都没有完成。”谢廖沙再次挠挠头,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的“艾尔扎克”都是半成品,不管是好象在格斗的还是仿佛坐在小屋里吃饭的那几座,它们总是只有一半出现在冰座的外面或者几乎全部完成但却有几个地方明显没有雕琢。这种情形匪夷所思,但绝对不是因为没有时间,他一生致力于不化的冰雕,却留下更多的迷团。即使是谢廖沙那位可以给他写传记的雅可夫爷爷,对此也缄口不语——尚不懂事的孙子天真的认为,那不过是自己爷爷不知道而已。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菲莉娅指着最角落的一座“艾尔扎克”,“你看他的眼睛。”

那个原本应该是艾尔扎克左眼的地方,是个空空如也的洞,在那张肌肉虬结的脸上,它那样的巨大。

“本来就是那样,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他最后的一座‘艾尔扎克’——独眼的艾尔扎克,爷爷说雕这尊的时候他的左眼也瞎了,这个雕了很长的时间,原来以为它最后会完成,结果还是没有。”

“情感的迁移吗?”菲莉娅喃喃自语,她仔细地看那没完成的部分——一双手,微举在胸口,手臂稍稍向外展,配合着分开的两腿似乎正摆着某种架势;但是手掌的部分却模糊不清:摊开或者是握紧?前者是迎接,后者则是战斗。

“它让我想起了巴尔扎克。”

“什么?”

“罗丹的巴尔扎克:凹陷的左眼、看不见的双手。”

“哦,是吗?不过小姐您放心,他决不会去模仿某人的。”

“我知道,他不属于任何流派和风格,他自成一派,他是独一无二的。不过这个的确让我想起了罗丹的巴尔扎克,很有趣是不是?巴尔扎克、艾尔扎克,连名字也只差一点,也许,我是说也许,他们连生活经历也是相差不多,都是勇敢的斗士!你说呢谢廖沙?”

美丽的姑娘恢复了少女应有的天真可爱,她因为自己的奇异发现而激动不已,眼睛里焕发出明媚的神采。

“是、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您的说法可真了不起。”谢廖沙被眼前的笑容弄得头晕目眩,他在心里默默地感谢那位不曾谋面的勇士。

他们终于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立刻,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一位笑容灿烂的少女正庸懒地靠在一匹马的身上,在她的跟前,俊朗的青年人手握鲜花似乎正要送给她。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和衣物,但两个人的嘴唇都微微开启,仿佛在说着爱的蜜语……

“……这个是‘弗莱雅’?!”

“是的,是‘弗莱雅’,爷爷说这是唯一一座他不卖也不想给人看的‘弗莱雅’。”

“为什么?‘弗莱雅’很受欢迎。”

他当年的成名作就是弗莱雅。尽管最开始他从未主动向任何人展示他形形色色的冰雕,但是当那尊小小的“弗莱雅”被一个路过借宿的游人带到外面的世界以后,他便再也无法远离世俗的包围。可爱的弗莱雅、纯净的弗莱雅、明媚的弗莱雅,那个孤独站立祈望远方似乎等待着爱人归来的美丽少女像一束温暖的阳光迅速占领人们日渐冷漠却渴爱的心。一时间大街小巷出现了无数的仿制品,石膏的、玻璃的、青铜的,甚至有人用昂贵的天然水晶去模仿那个绝世独立的少女,可是没有一个能超越那尊冰雕弗莱雅,她成为每个见过的人心底最纯真的梦。

“您没发现这座‘弗莱雅’有什么不同吗?它不是单个的弗莱雅,是的,这和其他所有的‘弗莱雅’都不同,也许这就是那位弗莱雅所期盼的梦中情人……”谢廖沙絮絮叨叨,他并没有注意到菲莉娅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不过不是他,所有的人猜弗莱雅应该是他的爱人,可是也许弗莱雅并不这么想。……哦,菲莉娅小姐,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菲莉娅不自觉地往后退,几乎被地上的布条绊倒,幸好谢廖沙及时揽住了她的腰没让她摔倒。两个人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离得很近。

“哦,对不起!”羞涩的少年立刻放开手,转过头,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为了化解尴尬,他必须说点什么,“您瞧,她真美,仔细看,和您还真有些相像。”

“的确如此。“菲莉娅整理了一下衣裳,抬起头站定,用一种非常庄重的语气开口:“弗莱雅,她是我的祖母。”

“什么?您说她是你的奶奶?”谢廖沙吃惊极了,他一直以为弗莱雅不过是个虚构的人物,就像所有人们心目中美好的象征一样。

“是的,她是我的奶奶,我的祖母,亚斯格特的公主。”菲莉娅的神色越发庄重。

“哦、哦,天哪,那您也是一位公主?”谢廖沙像所有第一次见到贵族小姐的乡下小子一样变得结结巴巴手足无措,“那、那刚才真是太失礼了。”

“没关系的。”菲莉娅见他这幅模样,脸上再也绷不住了,终于也扑哧一声笑出来。

谢廖沙抓抓头,总算找到了话头:“那么,菲莉娅小姐,您今天其实是专门来看这座雕像的吧?”小小的失望在他的心中蔓延。

“其实也不是。”善良的姑娘看到了他心思的变化,“我并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样一个作品。只是我的祖母喜欢他的作品,她临终前,”菲莉娅顿一顿,脸上显出悲戚的神色,“希望我能尽量多看看他的作品。所以我就来了。”

谢廖沙低头看自己的脚,两只开始掉皮的破鞋子,对面却是精致得他讲不出牌子的小羊皮软靴。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会遇到你,谢廖沙。要不是那天你的热情介绍和引导,我还真不知道他还有那么多没有公开展示过的作品,也不会有幸看到它们,我……”

“那都是我爷爷雅可夫的功劳,是他在他死后收集了这些作品,也是他告诉我这些雕塑的故事,可是他没讲完,所以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我想我帮不了你什么了。”

谢廖沙仍旧沮丧地低着头,声音也失去了先前的生机勃勃。

“别这样……”菲莉雅的眼睛注意到刚才的冰雕中那个青年男子,虽然满脸幸福却微微向少女躬着身,无意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谢廖沙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想他也许想守护这一份的幸福所以才不让别人看到这个弗莱雅。”

“真的吗?”谢廖沙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真挚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说完她微微一笑,拉起他的手,继续。

他们又陆续看了其它几个作品,都是不曾公开展示过的。菲莉娅从没有想过,今天会有这样大的收获。

“奶奶,如果您能亲眼见到,一定会比我更高兴吧。”

谢廖沙也第一次觉得,这些曾经让他寒冷无比的“石头”是如此的亲切可爱。

然后,他们来到了最后一角,有一座巨大的却柔和的站像。

“这座好象也没完成。”菲莉娅指着它说。

那不是艾尔扎克,也不是弗莱雅或者娜塔莎,周围也没有任何一座能和它构成系列。

那人物穿着奇异的铠甲,微躬着身躯,两脚分开,双手抱拳向前平举,长发被头盔拢在背后,和摇曳的披风一道高高地向后扬起。尽管动作本身不够美观,但却让人难以忽视那份优雅。

但一切的细节都异常生动传神,惟有他的脸,一片模糊般的空白。

“这是CAMUS。”谢廖沙接着补充到,“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为什么看不清他的脸?”

“我不知道,我爷爷也不知道,他从未向别人提起过。这座‘CAMUS’以前一直被他锁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让人碰不让人看,听说他临终前要求爷爷把它和他一起扔到海里——我想爷爷违背了他的意愿。”

“也许你爷爷是对的,他离我们太遥远,他的背后似乎有很多的故事,不过我们都不知道,但至少我们可以通过那些雕塑做些猜测。”

“恩,是的,不管怎么说它们都是杰出的艺术品。我永远为他骄傲!”

他们都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参观行将结束,只剩下最后一座孤零零地躲在房屋的角落,上面还蒙着块白布——先前就是在谢廖沙要将它掀开的时候,菲莉娅来了。

“我可以打开它吗?”菲莉娅握住了白布的一角。

“当然可以,不过您别太失望,这好象是个没有完成……恩……或者应该说刚刚开工的作品。没什么好看的。”

菲莉娅用力一扯,一块一人多高的大冰块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依稀可以从成型的部分看出这应该是个年轻男子的雕像雏形。

“我听爷爷说,这个他一直在做,每次去看他的时候它一定在房间里,就是大多数时候是被蒙起来的。”

“可惜他没完成,要不然又会是一个杰作吧。”菲莉娅轻轻地感叹,天色已晚,她要回旅馆了。

“谢谢你,谢廖沙。我要回去了,这真是个美好的下午。”

“我也谢谢你菲莉娅小姐,哦不,公主,我觉得和您在一起非常愉快。其实他还有一些作品,在他日本的大屋里。下次有机会我再陪你看吧。”

“好,那么下次吧,再见。”

谢廖沙将她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说再见。然后他转过身,再看一眼灯光下璀璨的雕像,“恩~~~,今天也谢谢你们了,也许过几天我还回来看你们的。”

他拉下电闸,关上了门离开。整个屋子消失了光线。

只有一个窗口开始泻下淡淡的月色,照在那个没有完成的作品上,它散发出浅白的光晕,凛冽而又迷人,就像以前战友们对他的评价。

在多少个月色撩人的夜晚,他曾默默地凝望着它们——他的故事、他们的故事、所有曾经远去的故事,都凝固在一刀一划中,他不愿诉诸于口——那是世人的神话,却不是现实的依凭,纵然是何等悲壮的腥风血雨,却也敌不过时间的催老。他守着这些雕像仿佛守着他的梦,那是多少人用生命写就的梦,只有坚不可摧的万年寒冰才能承载起的梦。有时他会笑有时他会流泪,但他停不下刻写的手,他把他所有的血泪融化到不会溶化的坚冰中去——一直,到死。

谢廖沙和菲莉娅都没有、也不会看到这一切,他们是幸福的世人,不需为已经流逝的历史背负沉重的使命。是的,他们不需要,就像他们都没必要去注意刻写在雕像底部的作品的名字一样。

这一个,叫做“Hyoga”——冰河。

 

END

 

附:罗丹的巴尔扎克雕像,也是那个著名的砍手故事的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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